刘乐恒可以对天发誓，自己是出于一番好心，才跟王全提到，总公司应该给分流人员一些物质补偿的话头。

作为在第三热电厂工作了十八年的老员工，他对厂里的大部分人，都非常熟悉。知道众人眼下都面临着怎样的难题。

不像外面的那些民营和外资企业，差不多每隔五六年，在职员工就能换上一个遍。第三热电厂至少三分之二以上员工，都是在厂子筹建阶段就入职的，兢兢业业工作到现在。

这样一支超级稳定的队伍，非常好带。厂里的每个人几乎都知道自己的岗位在哪，职责是什么，工作上很少出纰漏，互相之间配合也极为默契。哪怕公司领导层全都被调走，都不会影响发电供热机组正常运转。

然而，如此稳定的队伍，也有一个很麻烦的问题。那就是，大伙的家都在东安，爱人，孩子，生活圈子，早就与脚下这座城市密不可分。骤然将他们分流到外地，对每个员工和他们身后的家庭，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。

而关于第三热电厂关停之后，近两千亩厂区的处置问题，刘乐恒也早有耳闻。可以预见，不超两年时间，这座无数环保人士的眼中钉，就会变成在东安市里数得着的高档社区，鸟语花香，金碧辉煌。

即便按照眼下第三热电厂周围的房价，每平方米也接近八万元。虽然第三热电厂不属于员工当中的任何人，上头把厂子卖了一百多个亿，拿出一个零头来解决被分流者的后顾之忧，总是应该。

更何况，这样做对上头来说，也并非单纯的付出。第三热电公司的员工被分流到外地之后，仍旧为集团公司服务，他们对集团公司心怀感激，自然工作就更有积极性。而早一天将关停文件落实，也能让集团公司早点儿将厂区卖掉，落袋为安。

然而，他的好心，却没换来好报。听了他的话，集团公司人事处副处长王全的脸色，立刻就阴云密布。停止了用手指戳键盘，将手掌按在桌子边缘，探着身体询问，“项总真的这么承诺过？他这不是胡闹么？集团公司董事会，根本没有给人事部门相关交待。这笔钱，莫非他想要自己掏腰包？”

“没有补偿？”被王全的动作给吓了一跳，刘乐恒本能地向后仰了一下身体，皱着眉头反问，“一点儿都没有么？我还以为，集团公司跟项总通过气呢？这下坏了，很多人都以为……”

“没有，绝对没有！”王全没耐心听他的解释，沉着脸摇头，“这个项昭，尽自作主张。他答应的痛快，最后恶人却得老子来当。”

说罢，又大气地将手臂横挥，“算了，我跟集团公司汇报一下，看集团公司怎么平衡吧！师兄你就别管了，汇报的时候，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，是你提供了这个情况”

“这，这，多谢师弟了。”无意间成了告密小人，刘乐恒心里头，别提有多尴尬了。然而，他又没脸抵赖，说自己当时根本没听清楚。所以，只能红着脸向王全拱手，“项总也是为了安抚大伙，并没说每个人都会给补偿。”

“你不用管了，其他我来弄。”王全再度大气的挥手，示意刘乐恒别操没用的心。

刘乐恒闻听，心里头愈发感觉不是滋味。项昭是第三热电公司的总经理，去年才走马上任。对前任总经理李云升留下来的领导班底和各项规章制度，都原封不动地照单子全收。对于掌管后勤多年的刘乐恒，也给予了应有的信任和支持。

这样一个好好先生，如果因为自己顺口说出的一句话，就落下麻烦，刘乐恒在良心上着实过意不去。然而，还没等他想好，该怎么说，才能让项昭面临的麻烦最小，或者不会面临任何麻烦，耳畔却已经又传来了王全的声音，仍旧不是很高，却比先前强势了许多。

“师兄还听到了些什么风声么？有关公司关停和员工分流的？放心，今天咱俩说的话，我全都不会记在纸面上。权当你帮师弟我一个忙？”说话时，王全撑在桌子上的胳膊，明显在肘部向上弯曲，仿佛一头盯上了猎物的独狼，随时都可能扑上去，咬断目标的喉咙。

刘乐恒刚刚因为疏忽大意，吃了一次亏，怎么可能再吃第二次？当即，又将身体向后仰了一下，笑着摇头，“哪能还有什么风声啊，我又不是搞地下工作的？你也知道，后勤部，连我一起，总计才五个人，还有一个在休产假。整天操持的不是柴米油盐，就是衣食住行，跟一线员工很少有接触。人家有什么话，更不会专门跑到行政楼里头来跟我们说。”

“那倒也是！”见刘乐恒积极性不高，王全也不勉强，笑着收起胳膊，将手探向桌子上的茶水。“不瞒师兄你说，我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。这么大的厂子，一旦有人故意煽风点火，后果不堪设想。早点儿把事情办利索了，我也能早点回集团公司。而师兄你，也跟我一样，早点从这里脱身，早点踏实。”

刘乐恒在行政口干了这么多年，岂能听不懂对方的意思？然而，他却也将手伸向了桌子上属于自己的茶杯，一口接一口，慢慢地抿了起来。每一口，都能抿出无数滋味。

王全那点儿小思